蟬

「唧唧......」校門旁的那棵樹上的蟬又在叫了，但我不敢看上去。不知這隻是真的，還是假的呢?

我很想念真的蟬。

今天真的很狼狽。早上七時，鬧鐘壞了，沒有拍下和偵測到我緊閉的雙眼，居然到了七點半才響起來。我只好在五分鐘內隨便用牙刷在口腔轉兩圈，用水潑一下臉，快速套上校服，帶上銀手帶，再拿起充斥著空氣，一按就扁的麵包，衝出門口。來到升降機門前，只見顯示屏的紅燈在最高處緩緩跳動，我只好跑樓梯下樓。一路上，我連跳幾級樓梯，連過幾個快要轉紅燈的馬路，再穿過幾個巴士站前的人龍，總算準時回校了。

一踏進校門，鐵閘上的黑色機器便跟著我的腳步向前轉。

「嘟嘟嘟。」響了三下。我沒遲到，剛才也沒撞到路人，應該沒什麼事，那上到教室再看吧—旁邊的樹上突然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蟬叫。

好好好，我看我看。我按了一下手帶旁的小按鈕。

【屋宇署：繁忙時段跳級，容易撞到路人。扣一分。】

【交通管理局：兩次危險過馬路和步速過快，影響交通。共扣四分。】

【道路安全局：兩次穿過人龍，連續二分鐘在行人道上步速過快，一次差點撞到路人。共扣六分。】

【教育局：差點遲到，按此處查看警告信。】

【共扣十一分，按此處查看剩餘分數。】

看來我要多扶扶老人過馬路，撿撿路旁的垃圾，才能安全度過這個月剩下的二十七天。

剛走到座位，已經快開始上課了。

班長煩惱的問：「七零三三號機......怎麼沒有你的紀錄? 」「算了，我們這些貧窮學校設備都是那麼差，不就是扣三分嗎? 我明天主動幫老師搬教材就好了 。」我們班的大塊頭豪爽地說。「不行是我搬的，我還要進那所排第一的大學...... 」「算了算了，記得去一號教員室，那裡鏡頭特別多 。」

我這樣的分數能進大學嗎? 還記得那時街上還未佈滿黑色機器，我還不需要戴上手帶，甚麼甚麼局還不會知道我在後樓梯奔跑，我還能憑一張成績單考學校。

「貴氣體因達成八隅體，極少有化學反應......」第一節課是化學，老師又朗讀課本了。我抬頭一看，左上角的鏡頭正對著他。

「嘟嘟嘟......」連續響了很多下。難道這樣的教學質素，會扣很多分?

或許全班都和我想的一樣，熱烈的討論聲瞬間爆發。然而，討論完，笑完，老師臉上尷尬的腮紅也褪下了，它還在響。

凝固的空氣，寧靜得只剩下刺耳的聲響。

「看! 那兒在冒煙! 」坐在窗邊的女同學大聲叫道。話音未落，同學們已聚在窗邊觀看。在人群的縫隙中，我隱約看見蔚藍的天空裡，有一抹的陌生灰黑。

「它停了。」人群外，班長在右上角的鏡頭前左右踱步，不斷揮手，但鏡頭依然絲紋不動。

「嘟嘟嘟......嘟嘟嘟......」這一次的聲響是雜亂無章的。仔細一聽，它來自教室的機器，以及每人手上的手帶。接著，所有人都有遠眺轉為低頭，看著手腕上的小屏幕，臉上都泛起了淡紅色的淺光。

【故障：系統被入侵，按此處查看詳情。】

我從來也不會「按此」，因為總感覺特別無謂。但這一次，我按了。細小的屏幕上，出現了這個城市的地圖，以及幾顆不斷蔓延的紅點。我隨便按了一顆紅點。

【警察局：東南老街，四名徒人遭綁架。】

接著，屏幕上的紅點都依次放大，訊息不斷出現。

【警察局：南路十四號，一輛貨車衝上人群。】

【警察局：西路一號，歹徒脅持人質。】

「沒監察了。」

文字訊息越來越模糊不清，但紅點卻越來越多，彷彿要衝破細小的正方框。不消一會，連警察局的標誌都消失，淹沒在紅點當中。

【安北大街，出現有毒氣體。】

「嘭! 」窗外突然傳來一陣巨響。教室裡凝固的空氣寧靜的只剩下巨響後的餘音，以及陣陣灼熱的煙味。

【西平道，爆炸。】

「嘟。」響了一下，屏幕徹底變黑，而在變黑前，它只剩下一片紅。

班長走出窗外，再次拼命揮手。

「你幹嘛? 不是......不是沒人看見我們了嗎?」教室角落，傳來一句震抖的哽咽。

「或許......有些還沒壞，教育局......不，警察局還能看見我們。」

我走到窗邊，只見早上還平靜的街道，如今只剩一片狼藉。有火，有煙，燃燒聲裡，還夾雜著一點無助的吶喊。而我們的學校，有如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島，等待被淹沒，等待被遺忘。

往上一看，我還看見校門旁的那棵樹。火焰快速地往上爬，筆直的樹幹搖搖欲墜。

我聽到了蟬的叫聲，是急躁、緊張、帶窒息感的叫聲。

不知這隻是真的，還是假的呢?

我輕輕揮了揮手。

希望它是假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