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珍和富哥

穿上沾上泥土的白色圍裙，在菜心蘿蔔上噴噴水，插上發泡膠價錢牌，又是一天了。阿珍點算了一下膠盤裡硬幣，叮叮噹噹，寥寥可數，希望今天不要一早就有外傭，拿著一百塊錢來買菜的。

魚的腥味和生豬肉的血味開始飄來，還沒有到六點，街市已經非常熱鬧。阿珍一個人坐在狹小的菜攤裡，旁邊的小膠椅上放了一個未切的冬瓜，在十年前，它是女兒專屬的座位。那時候，那個花心漢在外面找了另一個女人，阿珍非常生氣，沒有想過甚麼會被人說三道四呀無法照顧女兒呀，毫不猶豫就離了婚。所以每天早上五點，就背著還昏昏欲睡的女兒到菜攤，七點就送她上學，賣菜賣到一半就要關店，去接女兒下學，真沒想到這樣就過了十幾年，現在女兒還順利去了外國念大學，自己也換來了五十肩和主婦手。她常常提醒自己要像年輕一樣灑脫，卻總是不禁緬懷過去。

到了八點，人群和炙熱的陽光讓街市開始變得悶熱，阿珍開始忙碌。「嘿陳師奶早晨呀，今天的節瓜超鮮甜，賣兩條就送你幾條蔥......」市道再差，人還是要吃飯的。阿珍笑盈盈地招待著老街坊，心想今天的白蘿蔔明明非常新鮮，怎麼沒有人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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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一、二......」富哥快速點算地上的豬隻，希望儘快把它們切開，畢竟之前在網上流傳一張有老鼠吃街市地上豬隻的照片，讓很多人十分害怕，不想吃老鼠的「口水尾」。現代人的衛生意識高了很多，所以在近幾年，他也不會購入太多豬肉，只求在它們還沒有變壞前盡快賣完，不賺不蝕了，街坊不會吃壞肚皮，就算了。

他手起刀落，磨刀霍霍，生豬肉的血味和遠處的魚腥味漸漸融合。這奇怪的味道，不知會飄去哪裡呢? 他想。

「哎呀富哥，我看你是真心愛豬肉，否則怎麼會現在還沒有結婚......」「你都六十了，都快拿不起豬肉刀......」「行了行了，免費送一兩給你......」生活為富哥練就了一身健碩的肌肉，他引以為傲，從不認老。過了那麼多年，陳師奶還是在催自己結婚。當年他跟著父親從內地下來，除了切豬肉的技巧就甚麼都沒有，所以就花了一輩子在街市切豬肉，只是自己偏偏不是李嘉誠，沒有與生俱來的生意頭腦，只好一邊買豬肉，一邊領略算數和經營之道。就是這樣，他一直埋首經營他的豬肉攤，居然忘了要結婚。

「你人那麼好，怎麼會沒有女生喜歡? 沒有人幫你煲湯水多麼慘呀，送一條節瓜給你，加些瘦肉片和鹹蛋，鮮甜又降火......」富哥都沒看陳師奶一眼，低聲說謝謝，繼續專心地切豬肉。他用餘光看了看旁邊的節瓜，翠綠色的飽滿身軀上，還有一層薄薄的絨毛，挺可愛的。「今天阿珍的蔬菜很不錯，你有時間就去看一看......」陳師奶邊走邊說，聲音越來越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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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點是街市人最少的時候，阿珍坐在菜攤前，本來打算和對面的薇姐聊天，沒想到她居然睡著了，只好自己一個人聽電台節目。歌曲排行榜上的歌曲，她一首都不認識，唯一認得的，就是用手指彈那幾個白蘿蔔時，聲音無比清脆，意味著它一定一定非常新鮮。阿珍把白蘿蔔擦了又擦，真的很希望能把它賣出去，要不然真的太浪費了。

真的好無聊呀，阿珍想。怎麼以前都不會這麼無聊的呢? 她忽然想起在女兒還在上學的時候，每到下午，就總會有人趁著街市人少，來她的菜攤買那些因為賣不出而特別便宜的蔬菜，只是不知道為甚麼，近幾年好像都沒見過了。她以前很討厭那些人，因為自己要招待他，所以不能休息一下，現在反而希望有人來菜攤煩一下自己。阿珍想，如果現在有人過來，她一定會用盡力氣，說服他買白蘿蔔。

「阿珍吃西瓜嗎? 這西瓜太熟了，不會有人買啦。」對面的薇姐忽然向她招手。阿珍拍了拍自己的額頭，真的太沒用了怎麼又在想當年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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富哥脫下骯髒的手套拍了拍自己的額頭。真的太失敗了，怎麼到了兩點，豬肉還沒有賣完呢? 在沒有人買，就要變壞了。

節瓜還是靜靜地躺在一旁，明明普通不過，鮮紅生肉裡一點綠卻特別耀眼。豬肉攤和蔬菜攤恍如楚河漢界，但富哥還記得在那個晨曦初照的清晨，他在貨車旁背著一頭大豬下車，那個矮小的女人一手背著一個熟睡的女孩，一手拿著一個書包，跑進菜市場。他在自己身邊走過，感覺到她腳步輕盈又沉重。以前他為了多賺點，總是會購入很多豬肉，到下午還沒有賣完。沒有客戶，百無聊賴之際，他就會走去菜攤的區域，找找那個矮小的女人，順便逃離一下讓人噁心的肉血味。只是她總是一臉不耐煩，他除了切豬肉，甚麼都不會，更遑論看懂女人的表情。他不知道她是因為蔬菜不新鮮，還是照顧女兒太辛苦而煩躁，所以只會買那些賣不出的蔬菜，反正賣出了，她的表情總會寬容點。

不知今天，她買剩了甚麼呢?

算了算了。富哥看著那片開始變色的豬扒，搖了搖頭。都自己煲湯那麼多年了，今天又已經有節瓜吃了，算了。抖擻精神，繼續買肉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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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真好呀還有起沙，只是有點卡喉，不那麼熟就真的完美。」薇姐舔了舔手指，快樂地說。

「是呀真的太好吃了......」阿珍在圍裙上擦手，留下了一道紅色的痕跡。「哎怎麼報答你呢......如果今天沒有人買白蘿蔔，我就把它送給你。」她用毛巾再擦了擦手，拿起了圓滾滾的白蘿蔔。

「西瓜和白蘿蔔差太遠了吧......阿珍你太客氣了哈哈!」

「請問......今天買剩了白蘿蔔嗎?」

「是呀你要甚麼? 哈哈薇姐你被截胡了!」阿珍一貫地敞開嗓門。

「你叫阿珍嗎......好久不見。」他說。